采访、编辑:Caesar
摄影:Caesar
明晚,朱俊即将登上前往南非Cape Epic比赛的航班,今年国内只有他和米久江的组合幸运的最终拿到比赛的名额。这是朱俊第一次出国,几乎不会英语的他为此收集和准备了诸多关于比赛的资料,以及拜托好友联系了比赛中的“向导”。几天前,他拿到了南非的签证、新的装车包、新定制的骑行服、新的锁鞋,换了车的前叉以及买好了电话卡。
这次南非之行,他和米久江预计每人将花费4万元人民币左右。单程20个小时的飞行时间,转机的埃塞俄比亚亚的斯亚贝巴机场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听都没听过。
27岁的朱俊已经进入了他骑车生活的第9年。9年前,他把后厨的衣服一甩走出饭馆儿的那一刻,就没想过回头。当然,他那时候也没想过自己会成为一个“职业”的业余车手,靠着骑车变成了我们现在认识的样子。
位于苏州市区西南的天平山,距离市区8公里左右。不下雨、没有比赛的日子,朱俊会吃过早饭骑车出门,来到这里进行训练。路线一圈3公里左右,难度颇大,训练量在8圈、10圈、15圈、18圈徘徊,他记得这里的每一个下坡、每一个转弯,在哪里摔过车抑或状态不好的时候,把车扔下坐在哪里休息。
这里也是封宽杰、石勇明日常训练的地方,山脚下卖豆花的摊位朱俊经常光顾,年迈的摊主阿姨认识他们几个,对朱俊尤为熟悉,阿姨说“这个小伙子真厉害,特别厉害。”朱俊吃着豆花笑着和阿姨寒暄。
训练、比赛、训练、比赛……每年比赛的场次在30场左右,不管状态好或不好,日子总是这样循环着。这可能也是以骑车为生的业余车手们生活的常态。
十几岁进入社会,朱俊做过很多份不同的工作,3年的餐馆生涯从传菜做到厨师,在杭州做厨子的时候朱俊喜欢上了骑车。饭店的学徒生涯很苦,几乎没有休息的时间,“抽出来”的功夫他几乎都花在了骑车上。而最终,也是因为骑车他放弃了厨师的工作。2014年,美利达挑战者车队成立,朱俊成为其中一员,和封宽杰并肩作战,开始了全职的车手生涯。
“这是一个选择,或者说你注定要走这样的一条路。我之前做过厨师,也做过其他的一些工作,是喜欢自由的人。骑车相对来说很贴合我的性格。而它也给我带来了非常多的东西,包括我现在所拥有的一切。他成为了我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在开始进入美利达车队的前两年,朱俊很享受这种生活,他做着自己喜欢的事情,养活着自己,他的竞技水平在提高,赢的比赛越来越多,始终处于一种兴奋、幸福的状态中。而慢慢的,随着激情的褪去和日复一日的训练比赛,他开始重新看待骑车这件事情。
“现在其实已经没有太多热爱的成分,到了我们这样的年纪,骑车这么多年,对我来说更多的是一份工作,或者说一份生计。我们这批车手现在很多人背后都开始有了负担,有家庭,有父母,你的心态也就开始变化。进入车队两年之后,我感觉个人的竞技水平达到了瓶颈,也开始变得习惯,习惯于那种状态,甚至有的时候会有疲倦与厌烦。那个时候我开始逐渐意识到,骑车其实已经变成了我的生活,我的工作,或者说我谋生的手段。”
2016年,在对封宽杰的采访之后,我们提出了“职业业余车手”这样的说法,依靠着国内业余赛事的蓬勃发展,区别于专业队的全职业余车手拥有了生存空间。他们是车友心中的“大神”,拥有赞助商,可以领到稳定的工资,奔波于全国参加大大小小的比赛。这是处于业余车手顶层的一群人。有时候他们也会遭受非议,也有时候他们会自我怀疑。多数人看到的都是他们在赛场上的强势以及高额的奖金,但日复一日在“自我管理”中坚持不懈的训练,却鲜为人知。就像天平山上那些徒步的游客一样,他们看到朱俊骑车飞驰而过的身影,不断的发出惊叹,拿出手机拍照,望着他的背影表达不可思议的感受,可是他们看不到他流下的汗水,也知道他在这里摔了多少次车,才能在那巨石错乱的路上疾驰而过。
“对于车手来说,训练是非常枯燥的事情。每天在同一条路线上做同一件事情,持续的时间非常长,你会感到疲惫、厌倦甚至怀疑。其实内心心理状态的调节,我觉得比训练本身更加痛苦。训练中,如果我的状态非常不好,总是达不到自己的要求时,我会对自己产生怀疑,觉得自己可能骑不动了,不再适合车手的身份,这是最沮丧、无助的的时候,但是现实的情况是我不得不继续骑下去。有时候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坚持,也不知道怎么办,因为我想不出更好的工作去继续生活。我只能自己进行一定的心理建设,有时候是一两天,有时候是一周,或者更久。我必须去说服自己、接受自己,然后继续去训练。有时候会停下来,把车扔到一边,去做点别的事情”。
当然,促使朱俊继续骑下去的理由不全是生活的压力。他会为自己订下一个个小的目标和大的愿望去努力实现。
2017年,得益于中国自行车运动协会的一系列改革,朱俊迎来了参加全运会的机会,通过山地自行车公开赛的选拔他得以参加当年的全国山地车锦标赛,而在锦标赛中,摔车受伤的朱俊坚持完赛,获得了最后一个进入全运会的资格。同他一起打破这一历史的人还包括郭鑫伟、封宽杰、米久江和何冲。
“能够参加全运会,对我来说是非常意外的。我们通过山地公开赛的选拔进入到全国锦标赛,那场比赛一开始我掉出前五的时候,一度非常沮丧,觉得自己没戏了,这可能是一辈子唯一的一次机会却被我错过了。但最终还是以最后一个名额进入到了锦标赛。在锦标赛的比赛中,我也是卡在最后一位才拿到了名额。比赛其实非常艰难,我也发生了摔车。最后两圈几乎靠着推车完成。但是很幸运还是进入到了全运会,并且最后拿了13名,是业余车手里的第二。这是一件非常幸运、开心的事情。
“作为一名业余车手,能够参加到全运会,本身是很难的,这也算我骑车生涯中的一个心愿。毕竟比了这么多年业余赛,能够参加到全国最高级别的赛事中,是值得骄傲的一件事。这件事对我来说,我没法形容它到底意味着什么,但是它确实没有让我的职业生涯留下遗憾,这是一种内心的满足吧。每个车手都希望自己能够达到一种高度,或者实现一个目标,那么我达到了,我实现了,那就够了。”
而即将开始的南非Cape Epic赛事是朱俊职业生涯中的另一个心愿。
“南非作为山地车中最有分量的比赛之一,对我来说是特别有意义的。可能我个人的职业生涯不会再有太长时间,我希望尽可能不要给自己留下遗憾,尽可能的去完成自己的心愿。它和全运会是一种不同的感觉,全运会让我知道了自己和专业队的差距或者不同。而南非更像是一种憧憬,因为这次比赛包括世界冠军尼诺在内的很多世界上最优秀的山地车手都会参加,其实我也想知道自己和他们到底有多少差距。更重要的是我很想去感受这种赛事的氛围,想看看同时参与世界上最好的山地自行车比赛,这已经很满意了。”
朱俊说他骑车时间久了,有时候会有心无力。他清楚的知道很多时候自己无法左右比赛的胜利,无法左右自己的状态好坏,他在现实和期望之间徘徊。“这可能源于某种不安全感。”而现在的他在骑车之外的爱好上,选择了摩托车,那是一种酷似他最初骑自行车时的感觉,“但是更快、更爽。”
“骑摩托现在和开始的时候骑自行车的感觉是非常相似的,我会非常放松、开心、没有任何的压力和包袱,不用去想任何的事情,这是一件非常舒服的事情。我很怀念自己刚刚开始骑车时候的时光,那是一件非常纯粹的事情。如果重新选,我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走职业车手的路,做过这份职业,我更加希望骑车能够成为一件简单的事情。对于我们这些以骑车为生的车手来说,其实放下的时候,自己也就变得一无所有,你跳脱出去需要非常大的勇气与决心,你需要面对现实、面对生活。我们这批车手,很多都是从20岁左右骑车,现在将近或者超过30岁,人生最好的时候都在骑车。现在回头看自己,似乎除了骑车什么都不会。我甚至觉得自己和这个时代有一点脱节。所以跳出去是一个很艰难的事情。这似乎有点悲哀,也有点无奈。但是如果说得失,其实还是得到的更多一些,因为骑车带给我现在的一切,包括我的家庭。同时我也给父母盖了房子,这曾经是我最大的心愿,现在实现了。”
“我希望能够尽可能早的去结束自己的职业生涯,希望骑车能够回归到最早的爱好的状态。如果按照人工作的时间是60岁,那我会把自己骑车的职业生涯定在30岁,我希望自己能够在后面的时间去做出转变,开启一段新的旅程。但是目前来说并没有确切的时间。我给自己定的一个目标就是,希望能够再次参加一次全运会,差不多也是自己将近30岁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