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辑、摄影:Caesar
对于多数国内车迷来说,初识杨英瀚可能源自2016年,他加入国内知名的恒翔洲际车队(当时的智美-恒翔洲际队),而彼时他已从港队离开,独自闯荡车坛4年。杨英瀚的特殊之处在于,他离开港队之后,成为了一名真正意义上的职业车手,他的身后没有退路,他的前途未卜。不同于国内和香港走出的职业运动员,在告别港队之后,他几乎完成了和“体制”的完全割裂,作为一名“自由车手”奔波于不同的国家,不同的车队,签不同的合约,讨自己的生活。
这是一篇完成于2017年环鄱赛休息日的采访,两个月没有系统训练的杨英瀚在这次比赛中的发挥并不好。1988年出生的他年近三十,从15岁加入香港体育学院精英计划到现在已经14年的时间。他说自己这14年来一直都在“追赶”,也十分明确自己想要什么。
“如果真的做到走不下去了,工资应付不了生活,那我就真的要停下来了。这个梦就结束了。我尝试过,但是尝试过不一定会成功。”
痛苦多于快乐的十年
2003年,“宅男”杨英瀚加入香港体育学院精英计划,通过这个计划加入香港青年队,3年之后,他一次次从淘汰的边缘走过来,在18岁的年纪进入香港队,接下来的七年,分别参加了东亚运动会,亚运会,全运会,并以无数车手羡慕的方式拿到了自己的第一个职业环赛的冠军。2013年亚锦赛结束后,杨英瀚选择了离开。用十年的时间让自己变强,却没有让自己变得快乐,“原因就是不开心吧。”
“我不是一个有天赋的车手。因此要用比其他人多几倍的努力去追赶。念书的时候是一个宅男,不喜欢做什么。骑车算是相对比较喜欢的。但是在明日之星计划的时候,每天都感觉很痛苦,只能用痛苦去形容。想最终进入香港队要经过很多次的挑选,每一次我都刚好在淘汰的边缘。”
杨英瀚说那时候他觉得自己很失败,因为不喜欢读书,但是不读书又没得做。“说的上喜欢的事情就是骑车,那就只能骑车喽。别人一周练六天,我就练七天,休息的时候自己跑去训练。”
2007年,他开始代表香港队参加洲际赛事,两年之后,在香港举办的东亚运动会上勇夺公路大组赛银牌,以及团体计时赛铜牌,这对于杨英瀚来说在当时是很高的荣誉。而他印象最深的则是2010年的环韩国。“那是我第一次赢多日赛。比赛的第一天就赢了赛段冠军。173公里的赛程,我从4公里就开始突围,后面甩掉其他人一个人单飞获得冠军,第二名落后我两分多钟。我好像是黄金宝之后第二个在多日赛中夺冠的香港人。那种感觉真的太爽了……就是太爽了。这是很多车手都希望能够做到的事情,我真的很幸运。”
其实世界上哪有什么真正的幸运。短暂的成功背后是难以言说的艰难。除了训练的痛苦,穿上印有香港区旗的衣服对于杨英瀚来说背负了很大压力和责任。他逼自己,因为他觉得出去比赛自己代表的就是香港,除了全力以赴没有别的选择。
最终2013年亚锦赛结束,杨英瀚告别香港队,决心离开自行车,过一种普通人的生活。“离开其实就是不开心吧。”不开心的理由可能有很多种,但是他不愿具体说。离开港队代表着和过去的自己决裂,之后的半年,他找了份文员的工作,帮人打打字,正常上下班,穿梭在香港林立的楼群间。
“但总是觉得有什么事情没做完吧,因为我花了七年的时间(真正进入香港队的时间)在那里。”
自由身四年辗转
离开香港队之后的杨英瀚,其实已经等于没有了传统意义上的退路。决定重新开始骑车之后,他只能以“自由车手”的身份去找车队,签一份合约以继续做一名车手。这是真正意义上职业生涯的开始。
2014年,杨英瀚加盟新加坡OCBC洲际队,但他的第一份合约仅持续了半年,年中的时候车队经理“跑路”,车队随即解散……
半年后,他参加了台湾KOM比赛,获得第二名。这次比赛的表现和机会让他获得了下一份合同,2015年,杨英瀚加入台湾亚塔骑-高士特洲际队,这一年他也收获了环泰国赛段冠军,环鄱阳湖赛段冠军以及最佳大中华车手;年底,他则获得了试训洲际职业车队马赛车队(Delko Marseille Provence KTM)的机会,前往欧洲。
事情在朝着越来越好的方向发展。
“重新开始骑车之后其实很辛苦,因为很多事情都只能靠自己。找车队、训练、比赛、各种事情,你在外面竞争,你的成绩就是你明年的合约,其实真的很难……但是对我来说却比之前要快乐。快乐的来源是我开始享受自行车,真的是在享受。我只是代表自己,每天我都对自己有交代就可以了。”
杨英瀚一直有一个目标,就是加入职业队(职业洲际及以上级别的车队),而不仅仅是洲际队。去往法国试训对他来说是非常好的机会,然而伤病的影响,又使得他不得不回到亚洲。2016年初,他真正意义上走进国人的视野,加入了国内最知名的车队,智美—恒翔洲际队。“我从法国马赛苹果回来的时候,托马斯(Thomas Rabou)也加入了恒翔车队,我们之前做过两年队友,李富玉教练和我也很熟悉。托马斯希望我能够和他一起,所以也就有了这样一个机会。其实我在香港的时候,就有和恒翔的车手比赛,也是看着他们在改变,在进步。在我看来他们是一个很好的团队,团结,有很好的氛围,这是我能够加入的最重要的原因之一。那一年我过的非常开心。对我来说也是很好的一年。”
在恒翔的时间,无论是杨英瀚还是恒翔车队,都是成功的一年。他们在下半年国内的职业环赛中“大杀四方”,王美银的成熟,马光通、赵京彪的进步,加上托马斯和杨英瀚的实力与经验,使得其成为国内首屈一指的洲际车队,在和亚洲车队的竞争中也不落下风。
2017年,中国的全运会年,在全运会之前,恒翔车队大量减少了自己的参赛计划。而处在自己身体状态最好时期的杨英瀚则将目标放在了兰卡威的比赛,他清楚的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清楚的知道自己和体制内运动员不同的地方在哪里。和恒翔的牵手也只能暂时告一段落。2月的马来西亚,他身披Infinite AIS车队队服站在亚洲“最好环赛”的舞台上。第六赛段他用自己最擅长的突围方式,夺得了敢斗奖站上领奖台,八个赛段结束,他帮助队友乔恩·埃森(Jone Kronborg Ebsen)获得爬坡王圆点衫。“其实加入恒翔之后的半年时间,我的状态和体能都非常好。我不想浪费掉这个周期。因为我有自己明确的目标。在兰卡威的时候,从功率上可以看出。其实那是我近几年来最好的状态了。”
独语的孤舟
杨英瀚的身上有很多纹身,他的左臂上纹了一片海,海上一叶孤舟博激流。他说这小船就是自己。他不会刻意地露出自己的纹身,不喜欢张扬,很多时候都是自己欣赏。
漂泊,是杨英瀚离开港队之后的常态,独处,也是他渐渐学会的生存技能。很多时候他会和自己对话,就像那条独自漂泊在海上的小船,除了自己再没依靠。“尤其是骑车训练的时候,我像傻子一样和自己说话。我相信很多成功的车手都会有这样的经历。很多时候就是在一个人对抗孤独。去年在台湾训练的时候,住在武岭,几乎都是一个人,骑车到海拔两千多三千米的时候,周围都是雾,白茫茫的,什么都没有,骑不动的时候经常骂自己,你为什么这么废,为什么这么弱。然后支撑着自己骑下去。”
而渐渐地,他也学会了平衡骑车和生活之间的关系,他说这是这几年比赛国外车手对他影响最深的一点。“我已经快30岁了,我知道可能现在自己的机会不多了,但是如果不去尝试的话就真的失败了。幸运的是我已经学会了怎么去平衡自行车和生活,即使成绩很重要。要做到这一点很难,要有很强地自律性,要有清晰的目标,你投入多少会直接影响你的表现。自行车对我来说是一份职业。因为我有合约,所以我觉得算是一份职业吧,我把他看作自己的工作。”
除了比赛,生活的压力也是杨英瀚不得不面对的现实。“我自己已经花了五六十万,几年的时间去玩这个东西。连我自己都觉得傻。如果你问我,我还是非常非常喜欢,我还是想要去继续。但是我没有保障,没有支持,明天的事情谁都说不好,我必须要考虑生活。从18岁开始别人就不看好我,但我就是一直坚持到现在,比自己想象中走的还要远。很多人说我很快放弃,但我故意斩断了后路。如果你有退路你会想很多。所以我下了决心,要把这件事做到底。什么情况不能走下去了?或许是年纪大了,没有车队了,没法生活了。也就是要停下来的时候了。但是我还是很骄傲,很骄傲自己能走到现在。”
杨英瀚说他现在每一天都在考虑和生存有关的事情,当工资应付不了生活,梦想也只能搁浅。“现在和四年前的情况已经完全不同了,其实我现在比我在香港队的时候强了很多很多,但是我还是不能赢……整个世界都在进步,所以哪怕你不想停,世界还是逼着你停。那我就得停下来。每一个时期都有不同的难处。我在经历不同的痛苦。这个只有自己才能体会。”
他把现在的时期看作是过渡期,“有可能也是最后一期”。他每一天都看到自己进步,学会了冲刺,学会了骑侧风,学会了掌控比赛节奏,增强了爬坡能力。但是未来依旧是未知。可以说,在过去的几年中,他的每一个明天都是未知的,但他都不能停下前进的脚步。他还没有想清楚如果哪天不骑车了要去干嘛。
“可能我会离开自行车,从低做起,过一个普通人的生活。因为我现在看到的国内的自行车环境是不健康的。如果有人跑来问我,让我分享我的经验,我希望面对的是很有心的愿意付出的运动员,把我最好的给最好的人,但是最好的人可能也有自己的想法,并不需要。所以,看缘分吧。”
(本文原载于《骑行家》杂志10月刊)